​民工那些事

民工那些事

【小说界】

民工那些事‖百味中原

文‖里程

天刚蒙蒙泛白，王六手机就响起了嘹亮的鸡叫声。

“快起床，吃饭上工了！”过道里响起了王六那粗犷的喊声。

王六这人，在家排行老六，今年四十七岁，个头不高，略显粗壮，虽四肢发达，头脑却非常精细，为人尖酸刻薄。他左眼有点三角形状，看人看物视线往往偏斜。各屋吆喝了一遍后，他拿起碗筷直奔伙房而去。

民工的住地是一个废弃饭店，三面依临绿油油的麦田，离村庄有两里多地。饭店倒闭后，这个院落一直空闲，但里面水电齐全，门窗完善，伙房厕所，样样俱全，临时居住，条件非常方便，王六租来以后，民工们便在此安营扎寨。

民工们用筷子扎着两三个馒头，端着半碗粉条白菜，纷纷从伙房走出，寻个地方蹲下，大口吃起来，随后盛一碗米汤水“咕咚咕咚”咽下。王六用手抹一下嘴角：“走了！”随着一声喊，人们拿着镐，背着锨，掂着锤，提着桶，陆陆续续向工地走去。

王六通过他老婆娘家舅的二闺女女婿的表哥，承包了一段五公里长的外渠硬化工程。平日里名不见经传的王六，人生有了一次辉煌的机遇。

外渠硬化工程，主要就是流水槽、拦水弧的硬化。先把地沟挖好，弧坡铲顺，然后才能支壳子板，浇灌混凝土。潘石头和几个岁数大的人在挖地沟，筑弧坡。潘石头虽然五十多岁，但身板非常硬朗。他长期在外打工，南去过海南，北去过内蒙，见多识广，阅历丰富，人情世故，洞若观火。

人们非常尊重潘石头，称他为老潘头。老潘头满头大汗，内衣已紧紧贴在后背，他把棉衣甩在一边，点燃一支香烟，悠闲地吸了一口，然后，向王六招招手：“来，把把关，看够不够标准。”王六过来用尺子靠了一靠，斜着眼子说：“还可以，数量一公分也不能少，监理抠得很严，质量马虎不得。”

节气刚过惊蛰，虽是初春，乍暖还寒，一阵微风吹过，人们打了个寒颤。王六从地上捡起老潘头的棉衣，从衣兜里掏出一根烟自己点上，说：“老潘头，把棉衣穿上，别感冒了，为了挣几个钱，家里多个寡妇，太不值了。”

老潘头边接棉衣边说；“咒我死呀，想摔盆儿过继，早着呢。再说也轮不到你，我有儿子啊。”

王六斜着三角眼，嘴一咧牙一呲，嬉皮笑脸而去。几个颇有眼力的人在支壳子，这活儿是细活儿，需要扯线挂绳，按一定尺寸来做，流水槽的壳子是木板做的，拦水弧的壳子是铁皮焊的。粪堆带几个人在钉流水槽壳子，“叮叮当当”忙个不停。张三带的人在支拦水弧壳子，用大铁锤把钢筋夯进土里，使铁皮壳子固定在一定弧线上，“咣咣咣”的锤声响彻整个工地……

王六晃动着身材悠闲地在渠堤上遛达，两眼不时扫视着工地上的人们，谁偷懒谁耍滑，他就大声吆喝：“不想干，走人！”民工们常常有芒刺在背的感觉。

王六掏出手机瞄了一眼，到了下工时间，也不言语。这个细小动作，让老潘头扫见，他也悄悄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，嚷道：“还不让下工，吃人肉哇！”民工们心里都清楚，该收工不收工，剩余时间磨洋工。王六自知理亏，也不便发火，只好收工作罢。

王六承包的工程，是整个利益链的最末端，除了垫资和民工的工资，利润也是微乎其微。从每天每顿的伙食费到每个民工的工资，他都要精打细算。

伙房做饭的是个女人，她叫闫大翠，每天只有五十元的工资，活儿比较轻，早饭是老三篇“馍、菜、汤，”晚饭是三老篇“汤、菜、馍”，中午顿顿捞面条，但是，不擀面条，不蒸馍，两者都是人家送来的成品。因此，她是所有民工中最轻松的人。

这大翠身板壮实，性格泼辣，二十多人吃饭的大锅，她肚子一扛，两手对掐，便轻轻松松地端了下来，男人们也十分佩服。

大翠喜欢玩小赌，下雨天或晚上，经常和王六他们斗地主、搓麻将，一元两元地消磨时间，日子久了，王六和大翠便搅和在了一起。

一天晚上，王六以找茶杯为由，悄悄溜进大翠的房间，大翠开始极力推搡，小声骂着∶“王六，你个龟孙，再不走，我用顶门棍怼死你个小舅！”但她终于抵不住王六那热辣辣嘴唇的吮吸和那双有力大手的抚摸，终于软软地瘫倒在王六的怀里。

两人翻云覆雨，折腾了半宿，由于困乏贪睡，次日雄鸡的高唱也没把王六叫醒，上工晚了半个钟点，他感到非常懊悔。

渠堤上，一辆小车拖着长长烟尘驰来，从车上走出工程监理老王。经过多日苦干，这段外渠的壳子板全部支齐，经监理验收后，就可以发砼车浇灌了。

王六急忙向老王迎去：“领导大驾光临，嘿嘿，欢迎，欢迎！”随后给老王点上香烟，又偷偷往老王兜里塞了一盒，说：“请领导从严把关。”

老王从上到下逐个查看，有时用脚踢踢，有时用尺子量量，边看边说：“质量问题，马虎不得。”王六在后面“是是是”地附和着。忽然，老王指着一个壳子板大声反问：“这个是咋支的？下宽上窄，混凝土浇灌后壳子咋取出？”

王六一听马上回话：“拆了重支。”说罢上前一步：“领导最近酒量可有长进，要不找个地方比试比试？”

老王听罢一脸正色，说：“工作期间，岂能涉酒！”验收完后老王上了汽车。王六拉着车门问，明天签字浇灌，没问题吧？

随着一声“中”，老王把车门关上了，他随后摇下车门玻璃，伸出头问：“你不是说比试吗？时间你定，地点你选，我随时恭候，不见不散啊！”说罢汽车一溜烟地跑了。

送走老王，王六对着粪堆破口大骂：“你的眼长裤裆里啦，匣子宽面窄面分不清楚了，一天开一百多元，活儿就干成这样？”粪堆默不作声，把原来的壳子全拆了，把匣子反过来重新钉上，随着榔头“当当”的声响，粪堆的眼泪也洒落在壳子板上。

吃晚饭时，王六郑重地说：“明天要浇灌混凝土了，十六方的商砼要一气浇完。一定要保证质量，如果验收不合格，款就批不下来，发工资没钱我给你们发啥？”做完分工后，他对大翠喊：“明儿中午改善一下伙食，割块儿肉，干好也得吃好嘛。”

撂下碗，民工们各忙各的，有的洗头，有的洗脚，有的下象棋，也有的在搓麻将。老潘头、粪堆、张三他们一伙去两里开外的乡村超市买东西。他们说着笑着，走着闹着，在一天中，只有这一时刻才最轻松，最自由。

夜，越来越暗；风，越来越凉。大翠的单间紧挨着伙房，她已入睡。王六把过道上的电灯关掉后，又悄悄钻进了大翠的被窝。

民工们劳累了一天，腰酸背疼，倒头就能进入梦乡。瞬间，各个房间便传出了响雷般的呼噜声。有的呼噜打得惊天动地，有的呼噜打得斯斯文文。老潘头把呼噜打得来回带响儿，张三的呼噜尾部还带哨音，粪堆打完呼噜，嘴里还“咪咪吗吗”说个不停。

民工们睡的都是地铺，每个房间十几个人，头朝里，鞋都摆在脚头，真是臭鞋大阵，散发出来的臭气充盈着整个房间。他们实在太累了，翻个身也是“哼哼呀呀”，还有的在发癔症说梦话，被窝里不时传出“腾腾”的屁响。

半夜时分，春寒料峭，他们起夜推门便尿，不肯上前一步。门口的尿骚气，熏得王六常常骂八辈儿奶奶。在宁静与喧闹中，这一夜便悄悄过去了。

浇灌混凝土，既是力气活儿，也是细致活儿。先把运料槽一环扣一环地从上到下架好固牢，再把壳子板里清除干净。弧坡口上有两个人把守，负责装填和下送。

一切准备停当，王六说：“老潘头，来根烟吸吸。”老潘头自己先点起一根，然后不情愿地递给王六一根。

王六斜眼一看∶“我有烟时，你可以吸我的，我没烟时，吸你一根都不中？”

老潘头大骂一声∶“鳖儿，省下钱给你妈买俩爹吧！”

王六三角眼一斜，嘴里一声：“老东西”，便迎着开过来的砼车走去。

砼车站稳后，人们已经各就各位，随着王六的一声“放”，混凝土便“哗哗啦啦”顺势而下，下面壳子填满后，震动棒搅一遍，然后是填弧坡上的壳子，接着震动，这样逐层往上浇灌。

张三和粪堆紧随其后，震动后的壳子里，他们要用铁泥抹，把面儿赶平抹光，只有这样，干过的活儿才好看亮眼。如此反复多次，十六方商砼到十二点半才卸完。

当端起中午的饭碗时，已是下午一点了，民工们盼望着这次的生活改善，依然是捞面条，依然是白菜卤，不过多了点肉腥味。老潘头端着面条碗，前后追打着一个飞蝇。

王六斜着眼问：“又咋啦？”

老潘头说：“我好不容易发现一点肉星儿，不小心让它给叼走了，我不打它我打谁？”话音一落，饭场里一片哄笑。

这时，大翠用打饭勺子“当当当”敲着锅沿儿对老潘头说：“能往锅里给你赶头猪？十块钱的肉能显哪，这能怨老娘吗？”

王六急忙接过话茬：“好了，好了，有点肉味就中了。”又对着大翠：“下次割肉多加五块钱的。”

第二天，老潘头、粪堆两人说家里有事，急急地卷铺盖走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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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简介】里程，又名李连城，长葛市人。1987年教育学院中文系毕业，先后任中学教师，政府公务员。曾发表过散文、小说、通讯等。2016年退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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