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​唐山大地震亲历记(161)长眠地下的六位专家和24万亡灵的挽歌

2024-11-06 18:53 来源:网络 点击:

唐山大地震亲历记(161)长眠地下的六位专家和24万亡灵的挽歌

长眠在小树林里的四位专家

一定能听到地下24万亡灵的歌声

我每年都要到唐山东矿后于家店去,那里有一片小树林。

我每年到那里去三次,清明节一次,鬼节一次,7.28一次。

我都是自己去,那里有着四座坟,埋着河北省地震局的四位专家。

我铲上一锹土,念叨着:给你们加固房子喽。

我每次都是自己来,不让别人和我一起来。

事实上,也没有人愿意和我来。他们知道坟里埋的是地震工作者。那些年,地震工作者这个词,我是不好意思向别人说的,这么多年以来,我心里一直有一层深深的负罪感。

坟里的人有负罪感吗?我问自己。

也许会有,因为他们在地下,也会听到那里24万亡灵的歌声吧。

我点上一大摞火纸。顷刻间,火苗便烫出我的眼泪。

把你们的负罪感都给我吧,我还活着呢,我背着他们,我不怕。

我站在那里,默念着。在附近很多女人的一片哭声里,看着眼前纷飞的火纸……

我1967年从北京地质学院毕业,1968年分配到中科院地质研究所,1970年调到河北省地震局唐山监测中心台,任业务组组长。

我们这个中心台是个条管单位,下辖陡河、昌黎后土桥、北戴河等7个专业地震台。

国务院69号文件下达后,国家投入了大量资金抓防震。我们对七个地震台的线路、仪器进行了全面更新改造。

1975年5月,昌黎后土桥地震台的地电出现明显变化,数值连续大幅度下降,一直持续到1976年上半年。

我和宋宝田把耗子窟窿都堵了

却还是发现数据一直异常

1976年6月份,我和我们组里的一位同志赶到昌黎后土桥。那里的地电观测设备都是新添置的,线路呈十字型在地下埋放,各一千米的极距。

线路埋在野地里,基本排除了其他因素的干扰。

我们仨个人,拿着锹,一点点的把埋了三米多深的线路刨开检查。爬上电杆,把所有可能漏电的线路都重新包了一遍,避免下雨漏电有误差,把极板也重新埋了一次。

所有消除误差的工作的都做了,一看地电数值,还是继续下降。

我问和我一起去的宋宝田:“你是啥看法?”

宋宝田说:“很危险,你认为呢?”

我说:“数值是有些异常,判断上也要慎重,咱再去别的地方看看。”

我和宋宝田又去了乐亭红卫中学和山海关一中。从两个监测站回来后,我们对两家的预报意见进行了讨论。

乐亭红卫中学用的是“二倍法”,得出了7月底8月初的发震时间,老实说,我们对这个方法有怀疑,怀疑它不准。

而山海关一中报的震级是6.4。

我问吕兴亚:“你测的也太精确了吧,哪有预报报得这么准的?

吕兴亚(山海关一中台站负责人)说:“我们计算的是8.4,这么大的地震,你从哪见过?保守一点,我们才报的6.4。”

我说:“你要实事求是嘛。”

回来后,我们向唐山地区地震办作了汇报,听汇报的赵绍文是个搞行政的。

我说:“从科学的角度讲,现在是摸索阶段,几个台站的做法不能说完全不对。这种探索的精神是值得表扬的,还是要继续观察为好。”

赵绍文当然不能提出任何专业意见。

省地震局来的六个专家,在震发当晚

鬼使神差般的留在了极震区

6月下旬,河北省地震局五位地震专家,外加一个司机,到唐山来搞地貌调查。

六人在唐山跑了一个多月,查了很多历史资料。7月27日那天,他们和我们台领导开了个交流会,当时我正好也在场。

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贾云年,中国科技大学毕业,学的是地球物理专业,当时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。

贾云年说:“地貌变化反映地层变化,是量变到质变的过程,断裂也有一个演变加速过程。京津唐这片区域,地壳应力场变化太剧烈了,有可能要发生比较大的地震。”

我们中心台的领导问:“那省局的意见是什么?”

苏英俊说:“暂时还拿不准,要回去和领导汇报一下。”

后来,我们领导让我谈谈看法。

我是个直性子。说句实在话,当时,我和贾云年的意见是不一致的。

我说:“断裂肯定要有一个演变加速过程,一次大震爆发前,总会先有局部活动。打个比方,就像扁担折断,先是有裂纹,到了一定程度后,才会咔的一下折了。”

五个地震专家,有三个人对我的意见频频点头。

后来,我们开始聊天气。

苏英俊说:“这天太热了,我们准备连夜赶回去。”

我们领导说:“时间太紧,干脆你们住市里吧。”

苏英俊看看和其他几个人,他们同意都住下。就这样,六人晚上留在了唐山。

我们组有一位搞地电的专家,叫石蕴璇,1952年从中国地质学院毕业。

27日晚上6点多,我们俩从办公室出来,准备回家。

走到院子里,石蕴璇突然对我说:“小刘,昌黎的问题我还是不放心,那是大地震前兆啊,别以为是干扰,咱们要重视起来呀!”

我说:“这样吧,老石,咱们明天上午准备一下,下午找领导汇报。”

说完,我们俩各自回家了。

如果没有老婆的拼死保护

我一定会被愤怒的人群打死在机场

我没想到,这竟是我们的永别。在第二天凌晨的大地震中,老石遇难了。

我虽侥幸逃过一劫,但胳膊被砸断,胸椎第八九十节错位,险些成为截瘫。

爱人让邻居把我扒出来,我被一辆卡车拉送到飞机场。

机场上的人太多了,有活人,更有死人。人死了,就埋在机场的草坪里。

我在一块木板上躺着。整整三天,外地的医疗队才赶过来。

我爱人连忙把我送到医疗队。

一位短发女军医问我:“同志,我是哪个单位的?”

“省地震局,”没做任何思考,我脱口而出。

这句话像捅了马蜂窝一样,七八个人呼啦一下,朝我围拢过来。

“打他个王八蛋。”

“大夫,别给他治,疼死他算了。”

……

我闭着眼睛,因为疼痛,更因为羞愧和恐惧。我不敢睁开眼睛,我怕看到那一双双火一样的目光,瞬间把我点燃。

“大家听我说,我是医生,我的老母亲是得癌症死的,我也没办法。地震和癌症不是一样的么?我们都还认不清呢。他也想作预报啊,大家看看,他都伤成啥样了……”我爱人一边护住我,一边声泪俱下。

当晚,我被转到了辽宁本溪钢铁公司医院。

我在那里住了两个月,10月8日回到唐山。

那时,正好“四人帮”刚刚被粉碎,我到机场指挥部参加了地震工作队。

作为一名地震工作者,我深知自己犯过的错误。我只能以更加努力工作,不断洗刷身上的错误,这样,我的内心才会觉得好受一些。

我们在机场设了一个地震台,通过无线电台收集各县资料,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,第二年春节,也没顾得上回家。

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了1977年5月份指挥部撤销。

后来,我在监测中心台台长的位置退休。

退休以后,我还总想着地震这两个字。时不时的去单位,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。

河北地震局的六人全部在唐山遇难。

苏英俊的儿子从外地赶过来,把他父亲的遗体火化后,抱着骨灰盒回了家。那位司机,是当时他家人开车把遗体运走的。

剩下的四个人:贾云年、周士玖、黄钟和王素吉,被埋在后于家店的小树林里。

和他们长眠于此的,还有我的同事石蕴璇。

(注:本文主人公为原河北省地震局唐山监测中心台干部刘占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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